对我来说,现在和未来毫无意义,只是像守株待兔般等待着腐朽。如果不是需要钱用,我甚至连上班都不想去。工作之外的时间,我愿意用酒精淹没自己的意识,心一直往下坠落。
毕竟不论向前看还是向后看,我这一生,都是懦弱可耻的一生。
每一毫秒时间的流逝都像刀一样,割裂着我的灵魂,我的梦想,我的命。
我的一生,哦不,17岁以前、24岁之后的人生,都充满了失败,抱歉,失望,痛苦,悔恨。但是再失败的人一生中也总会有些让他怀念的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。这也值得让我这样的倒霉鬼沉迷其中。
只要一空闲,我就用廉价白酒灌醉自己,做一些只属于往事的梦,不论好事,不论坏事,也总比现在好。
令人难以置信的是,我这个东西曾经也有过爱情。
还记得她在海里站起来向我招了招手,又游上了岸:“凛呐,快点快点过来!”
“我有件事情跟你说呐!”我的声音伴着海浪的响声,艰难地传了过去。
“什么事嘛?”她撅撅嘴,很快游过来了。这灵活的身姿让我有些恍惚。
我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放到前面来,把那装着戒指的盒子摆在她眼前。可又转念觉得自己穿着泳衣求婚的样子,太滑稽了。紧张到甚至把准备了三个月的话都忘了……
我只好说:“额……毕竟我们在一起都六年多了……”我的脸也变得通红,舌头也僵硬了起来。
她刮了刮我的鼻子:“你还是那么傻傻的呐,凛。”
我真是个笨嘴拙舌的东西,也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东西,只能在人世间的角落里腐烂发霉生锈,一切与我有关的幸福,要么转瞬即逝,要么根本与我无关。
奇怪的是,此时我竟然想起我的中学同学,现在仍然是朋友。他名叫献充。
献充是个张扬的人,他的父亲是大城市的地产商。他为人奢侈大方好面子,外表光鲜亮丽,使得不少女生喜欢。但只有在他下铺的我知道,他是靠关系进的这重点学校。他一周只洗一次澡,却要天天洗头。他从来不洗衣服,却要天天换——他不想让别人闻到汗臭,周末就把一包衣服带回去让保姆洗。我们在学校食堂都用着一样的饭盒,而他自己却带来了十个更大份的饭盒,而且从来都不洗,一天换两次,还能够熬到星期五。虽然人不坏,但受众人欢迎的他却让我有些反感。
想起的是十二岁时有一次,我们几个孩子在外面打球,他因为用力过猛而砸坏了邻居的玻璃窗,之所以当时和我住的很近,是因为那时候他家境还不是很富裕。邻居怒气冲冲地下楼责问。献充信誓旦旦的说:“阿姨,我看到是徐达凛砸的,真的。”邻居便一把拽起我的衣领。
“阿……阿姨……真的不是我……”
“少跟我装蒜!;&;"\#\
我像一个傻瓜一样在那里哭着挨骂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那个老阿姨把我拖到父亲那里。父亲只是应付一样的笑笑,给邻居的微信上转了几百块,邻居就欢欢喜喜的离开了。我对我父亲说,这不是我干的。父亲说他知道,但他没帮我出头。一想起这件事情我就悔恨的要命。我恨献充,恨那个邻居,恨父母,恨自己。我觉得我的懦弱就是无能的父亲和荒唐的母亲造成的。我只想哭,我也只能哭。
这些世人是有多痛苦以至于一定要伤害他人?我不知道,我无法理解,我只能畏缩。
面对世人,我总是心虚而自感卑微。我一味的掩盖自己的犹豫和敏感,努力把自己伪装成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和乐天派。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表里不一的怪人,然后走向失败。
把自己装成什么样子都好,只要能让他们高兴就好。就算我是个怪物,即使我无法理解他们,他们也不会太在意的。在那些比父母更陌生的同学、老师乃至领导、同事面前,我也会竭力取悦他们,或者让自己不再显眼。
我对这世人的行为,至今都无法完全理解。我总是深感不安,夜夜辗转反侧,呻吟不止。
世人眼里的痛苦,也许只是吃个饭、赔个款、谈个判、打个仗就能化解的痛苦。也许我那些无法理解的事情才是世间的真理,是这样的吗?我不知道。
而我面前就是她。她的脸庞绯红,笑眯眯地等着我说下去。
“……你,愿意嫁给我吗?”我终于说得出来了。
“你呀……”她笑了起来,拿起戒指,灵活的套在无名指上,转身便把那盒子抛进了海里。我们在海边搂在了一起。黄昏的海浪不断冲击我的脚趾,正如我眼前的幸福。
我最讨厌的事情也说不出讨厌,对喜欢的事情也总是苦涩的喜欢,不敢光明正大的实行。可以说,我连自己的主见都没有。正是这种性格上的缺陷,最终导致我的这一生如此的可耻,我想。
我曾经祈祷,虽然我不相信神。请赐予我一次稳固的幸福吧,哪怕只有一次。
可这一切都没有了,完了,消失了。我们那天晚上还在海边拥抱,第二天醒来,她蒸发了。
电话铃声把我从昏梦中吵醒。思路稍微清晰了一点,原来是酒醒了。打开手机看,原来是母亲。
“儿子啊”
“怎么了”
“下次过年回来吗”
“看老板心情吧”
“工作很忙吧”
“每天12小时,还是有点”
“别老加班,要休息!你看隔壁老王的儿子刚从清华毕业就被华为预约了!一年200万!你看你!长那么大就白吃我们的!我们那么辛苦!不挣钱给我们养老你对得起吗……”
“休息!休息!休息!哪有那么好的事情!是老板说了算,我说了不顶用!……”我不断出言贬低自己,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的负罪感。
“你真让我失望,懒得管你了。”母亲叹了口气。
“您费心了,对不起。”我挂了电话。
我的母亲是90后。90后常常把我们10后贬低成坍塌的一代。在10后这一代步入社会的时候,碰上了前所未有的全球大萧条。我是文科生,少年的时候总会把自己的遭遇联系到这些假大空的东西上,最后才放弃了这些臆想。
我的一生,17岁以前、24岁之后的人生,都充满了失败,失望,痛苦,悔恨。但是再失败的人一生中也总会有些让他怀念的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。
所以我迷上“忘忧丸”这种新奇的药物,并不偶然。
在这个萧条的时代,没几个人没失意过。这个时候,“指虎为熊”这个研究机构研究了这种药物,据说可以用来治疗失忆症,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被人们用去逃避现实,沉沦在回忆当中。
不过不管怎么样,酒精从来都没有断过代。我像80后的那些老头子一样,喜欢把自己灌得稀醉,昏睡一晚,暂时忘记了世俗的压力。我没有像别的同龄人士一样沉迷VR游戏机。其实我只是害怕改变,尝新对我来说就是噩梦。当时我肯定是喝醉了没有醒透,不然为什么会在那小白脸的邀请下,体验了一下那种药物。
200个人民信用点,一颗药丸。提供售后服务和医疗保险,以防止副作用产生意外。
一共是400个信用点,虽然很贵但我还是勉强承受得起,不过这次有人付钱。
“诶,凛哥,包你满意。”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殷勤了。有一次我在酒吧喝酒的时候,瞟到了他和老板的老婆腻歪在一起。他只是想堵我的嘴。我看着他阴险的笑容,有些恶心。不过,因为是他请客,我也没说什么。虚伪的世人,哎。
小白脸掏出信用卡,向前台示意他付钱。
“凛哥,我建议注射,效果最好,而且没什么副作用,不伤胃。”茂森笑得嘴都要裂开了。
“这个感觉不对劲……违法吗?”
“怎么会违法?跟香烟一个性质而已。现在的人压力那么大,不会找个地方宣泄吗?每年这些经销商还有药馆交的税也有几十亿了,不少人赚的盆满钵满。不过这难道不是消费者的需求吗?您选服用还是注射?”旁边的服务员道。
服务员把我们带进一个房间。这里有几个像是冬眠用的设备,服务员解释说是用于生命维持和唤醒的。
“时间虽然只有5分钟,但您会感觉过了很久。您在此时大脑的时间感和外界是不同的。”服务员说,“选个地方坐下,接下来的操作绝对安全。”
我坐在其中一个位置上,服务员帮我带好了头罩,然后在鼻孔里插上输氧管,在胳膊上打了一针,我眼前便一片黑暗。
啊我死了。
怎么死我都愿意,对我来说生无可恋。
但是突然眼前一黑……
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,头上有一顶光。我向那光线飞去,脑海里的暗门就开了。
我在三岁生日的那天,家人叫来七大姑八大舅都来为我庆生。开蛋糕店的小舅拿出来了我最喜欢的棉花糖蛋糕。我的礼物是一只蓝色的机器猫。父亲对我说,它是个机器人,能陪我聊天,陪我玩。于是我对机器猫打招呼:“你好。”机器猫向我摆了摆他那圆圆的手:“你好呀。”我被他逗开心了,于是我不断向他提问,他的回答总是令人发笑。这只机器猫成了我这一生里最好的朋友。
我14岁。我从来没参加什么班级活动。作为一个没有存在感、家境不优越、成绩不突出、不擅长运动的透明,一个永远都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人,班里组建篮球队的时候我都没报名。其实我常常在家楼下投篮。 在没有事情的时候,我常常一个人对着篮子扔球。
记得篮球队开始报名的第二天,晚上在宿舍,蔡献充问我:“那个爱哭鬼!你报名了吗?你应该很喜欢打篮球吧?跟着我学打篮球准没错!”我懒得理他。可是他又说:“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就是个智障哈哈哈哈。”我赶快到隔壁宿舍找体育委员报名。体育委员把我安排成替补队员。蔡献充跟了过来,又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你充哥厉害吧,你不去都是浪费。”他这样子让我想起了某个因为篮球而出名的歌手。我哭笑不得。
所幸的是,在还剩30秒的关键时刻,我上场了。当然没人注意我,女观众们都在看着蔡献充帅气的姿势而嗷嗷叫。蔡献充的一个失误就能让全场哭丧。这时候,球不知怎的飞到了我的手里。我一跃而起,稳稳的把球扣进篮筐里。我们班以微弱优势赢得了胜利。
“凛哥!凛哥!凛哥!”班里的同学,那些我曾经以为是乌合之众的同学,都涌了上来,以我为中心围着圆圈,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。
我17岁。那个芙蓉盛开的南方城市里少有地下起了小雪。我匆匆的拿起书跑去上公开课,却被一个人撞倒,书本资料掉的满地都是。我抬起头看,是个女孩。“对……对不起。”我结巴地道歉。她还伸出手想扶我起来。要知道在我遇见她之前的中学生涯我都不敢和女孩子说话。她没有回话。可我却感觉,她的目光是在打量着我,她那流水般的目光,让我感到恍惚。过了一会,她说:“我还对你挺感兴趣的呐。这是我的电话号码,接着!”她拿出一张纸片,落到我手里。
“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呐!”她边走边回头,边对我说。我在一旁呆滞的点点头,突然想起来什么,便叫住她。
“等等……你叫什么名字呢?”
“我呀,叫我柚就好”
她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,让我感觉一阵眩晕。
然后,我还记得,然后我24岁那天,她的皮肤是温热的,海浪的声音是真实的。她戴上戒指,又转身将戒指盒扔进大海里。她说话的声音酥酥的,我们在海边拥抱……
画面消失了,声音消失了,气味散去了,触觉也过去了。我举起手,摸到的是保护头罩。
我回想起来了。于是我伸手摘掉头罩,眼泪就像大海一样——涌了出来。我知道这“忘忧”是怎么回事了。
我和茂森都沉默着走出了药馆。直到我打破了沉默:“那个,真好。”
“什么东西啊?忘了。”
我们俩都苦涩的笑了起来。
忘忧丸原来是一种高端的精神药物。本来用于治疗失忆症。这种药物可注射,也可口服。它所含有的化学物质能够让人的大脑误以为身体已经死亡,从而开始进行临死时对一生的回忆。
我不用再苦苦回忆,不用再因为记不住什么东西而苦恼,也不用通过喝酒来逃避现实了。现在我准备攒钱,打算多买几罐这种药吃。
电话铃又响了起来,又是我的母亲。
“徐达凛,吃饭了吗”
“吃了”
“过年什么时候回来……”
“您也知道我很多年都没回去了。您还是不要见到我为好,不要生气伤了身子。” 我阴阳怪气的说。那时候我和柚在一起,而父母不同意。我知道这不是柚的错,一切错误都源于我。
我24岁,她最初蒸发的那几天,我以为她会和往常一样,会重新出现。可是时间过去了半年。于是我发疯的满世界跑,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。还被老板辞退了。
“我生气,还不是因为……”母亲脾气暴,但母亲始终不会说出那个名字。她已经成了我们家族的大忌,没人愿意提起她。
父亲一直在帮我找她。用他那些窝囊的办法帮我擦屁股。他联系了所谓派出所的老朋友,让老朋友帮忙寻找,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。
一次他出门去,想问一下老朋友情况怎么样。结果一辆狗娘养的赛车横冲直撞过来,撞倒了一根电线杆,电线杆倒了下来,砸到了在马路旁边的父亲……
“怪我!都怪我!我就是个废物!如果不是我爸帮我去找她……就不会遇上那狗日的车子!”我边喊边哭了出来。我知道什么事情都怪我。但是妈妈,这能成为你恨我到现在的理由吗?我很爱爸爸的。
我听见母亲的抽泣声。从小到大,她总是从头到脚的指责我,每次都是软弱的父亲在帮她收拾残局。结果到现在,我们的生活都毁了。母亲变本加厉的拿我出气。于是在一天晚上,母亲依旧从头到脚叫骂着我,忍无可忍的我只带上身份证和手机,买了张到上海的车票,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家里。
“每次打电话都要吵起来。我看以后把这笔电话费也省掉得了。”母亲回答说。
我真是窝囊。我想起从小到大,学校里都叫我那个幼稚得要死的外号“爱哭鬼”。蔡献充总是叫着我这个外号,不论是在别人面前嚣张还是在我面前晃悠,都是这样。
临近开学的那天,他从书包里掏出已经掉了封面的,残缺的作业本。然后再翻开我的作业:“那个谁,爱哭鬼,快借我抄抄。什么你没写完?噢,算了吧,比我写的多,那我先抄上。”
他换好运动衣,抱起篮球就要跑到操场上。突然回过头冲我说:“爱哭鬼,有个女生约我有话要跟我说,你帮我去跟她说一声,就在我们班教室门口,就说我对她不感兴趣就行了。”
他把我正在复习的资料拿开。“爱哭鬼,明天考历史,你次次都是100分,肯定都会的吧,记得到时候把卷子摊开,别忘了哈,全靠你了。”他狡黠地笑笑。
他在宿舍的床上,手指灵活地摆弄着手机。我们整个宿舍楼也只有他一个人敢带手机的。他仅仅是仗着他家里的关系铁就胡作非为:“那个爱哭鬼,你去帮我打份饭,我的饭盒在我桌子上,记得让师傅多打点肉……”
……
实在是令人讨厌的纨绔子弟。不过我必须承认,他是我所少有的真心朋友。
26岁的那个冬天。我漂泊在南方大都市,只租了一个小单间。没有当下流行的VR游戏机,一切物品的摆放都仿佛像回到了26年前的2019年。
任劳任怨的快递员进来了,然后露出了淳朴的笑容。我不禁叹了口气。大家都是淳朴的劳动人民啊。
快递员走后,我迫不及待的吞下两粒药丸,然后躺在床上,等待着被往事吞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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